我哆嗦着,为我的时光感到悔恨。

关于

【朱白】野门寺 (一)

  暑假无事来复健,开个剧情向的连载。

  民国,强强,竹马,黑帮,之类的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 序

  荣帮的议事堂今年已经是第二次被烧了,放火的还是一个月前的那位警局新贵,人簇新的长靴子滴了油磨得锃光瓦亮,额发耙抓上去显得英气又讨打,一手擎着火把一边吆喝着让跟着来的小警员善后,自个儿一步三晃地摇到书房去找当家的。

  “龙哥,”白宇在房门前顿了顿,扔掉了手中的火把,转而提溜着腰间的皮带,抬起半边肩膀侧身撞开了门,“还在忙呢?”

  外面早就乱成了一锅粥,朱一龙端坐在几步开外的书房还气定神闲,只不过在捕捉到门外脚步声的时候就放下了笔。

  他低头顿了两秒,等到白宇胶质的手套甩到了他的面前,才用指尖碰碰鼻梁取下眼镜,再抬脸就又是一副笑模样,轻轻柔柔地唤他小白。

  “你们荣帮偌大一个地头蛇,如今老窝被我烧了两回,怎么朱大当家还有闲心搁这儿习字?”白宇逐渐收回了脸上那副流里流气的笑,绕到朱一龙的背后俯身看字,温热的鼻息都濡湿了后颈的皮肤,让朱一龙脸颊酥麻,从耳垂一气红透了整张脸。

  “白警官说笑,我们也不过是本分商人。”

  白宇见不得他这种油盐不进的平和样,也懒得打太极,“就把交接地点告诉我呗哥哥,我也想升官。”

  朱一龙这下是彻底仰起头来,对上了白宇那双含笑眯起来的眼睛,一时语塞就又被抢了话头,白宇一屁股蹭上桌面,把满桌的欧阳询挤下案台,笑却是进眼不进肉的。

  “你让我赚钱,我不也给你白睡吗。”

  

  一

  他们相识的时候恰巧在冬至。

  冬天若发生什么灭门惨案,便不像夏天那般传的沸沸扬扬让人不安,反而为着漫天大雪而催急脚步,把那些不吉利的流言都丢在脚印上,一踩就咯吱作响。

  人人都畏惧着战火逼近,走街串巷的小贩也把两只手含在胸前揣进袖管,裹着灰黑的棉衣垫脚绕过那个死寂的巷子。那铜制的大门被军官上了封条,浆糊冻成硬壳裂开,两头石狮在雪地的映照下就显得寒气逼人,曾经的大户现在连只麻雀都寻觅不到,百姓都自动把那块地荒废,等着里头的孤魂野鬼化为白骨。

  白宇是奉系军占领上海那年在南下逃亡的火车车厢里出生的,于这座城市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、过路客,自然不能遵守这座城市秘而不宣的规矩。

  白家虽说从商,但祖上都是名门望族,倭人把祖业都毁了七七八八,于是打白宇太爷爷那辈起便在上海盘了家铺子,取名“怜香坊”,卖些绫罗绸缎香粉胭脂,凭着老祖宗留下的人脉和自己的兢兢业业,也渐渐把家业做大。白宇的父亲白先序是家中独苗,好舞文弄墨结交一些名流雅士,在接手怜香坊之后就悄悄吩咐店里的伙计南下张罗了几栋私宅,把家中大部分财产都转移了过去,倒一举成了未雨绸缪的活本。

  张作霖还没打进上海城来,白家便风尘仆仆地在这座小镇做了客。

  白母生产时正是路途乏困,没有法子好好坐月子,又在马不停蹄的转车中整日整夜睁着眼,自然是积不起奶水,于是白宇便由各房姨太丫鬟抱去喂奶。常言道哺乳之情大于天,给了口奶便可以叫声娘,于是全家上下的妇人便没有不稀罕他的,简直给他惯成了个贾宝玉,伶牙俐齿惯会讨人欢心。

  那块荒地的探索就是七岁的白宇众多突发奇想中的一个。

  七八岁的孩子大抵都在最顽皮的年纪,白宇恰是个胆大爱玩的,家里也没人舍得约束惩罚他,于是祸端是接连不断,三番两头地溜出去拿弹弓打鸟吓狗、凫水爬树。他怕最怕的还自己亲爹,十次有八次都是被白先序拎回家的,门外第三级台阶都被他跪的是锃亮。

  跪完了,就禁足,待在房内背《东莱博议》、《古文观止》、《诗经》,父亲吩咐完又懒得来盯他,他便磨洋工,等到过年时白先序挨个要他姊妹弟兄说自己最喜的文句,他便在一众‘学而时习之’里记起父亲挂在书房的字画,念“弟子不匮,永锡尔类。”得到了满堂称赞。

  这年冬至也是如此,白宇用弹弓把玻璃珠子打进街边铺子,又被关进了书房练大字,他拿着学堂发的圆珠笔在宣纸上画猫画狗,一抬头就望见白茫茫的雪花飘落,三房的小苏子戴了厚手套正堆雪人。他瞅着心痒,丢了笔就想往外蹦,结果被门口绣花的三妈拦住了,只能扶着窗框巴巴地往外看。

  “你爹可是吩咐我,没看到你写完那十页大字便不许你走动,你且拿我看看,写了多少?”三太太放下手里的绣花篓子,回头看爬上桌的白宇。

  白宇把嘴一瘪,又焉了气儿挪回八仙椅,嘴里还长吁短叹,把三太太逗得直乐,“人小鬼大,平白在这里学老爷叹气。”

  “好妈妈,我昨儿把弹弓落在廉清路的石墩子上了,您就算是行行好,我去拿了宝贝弹弓便回来,日落之前保证写完,成吗?”稚儿的声音清甜,玉珠般脆生生的往雪地里掉,配上那副耷拉眼睛的可怜相,三句两句好妈妈就把妇人哄得找不着眼。

  “可别被老爷发现了。”

  白宇得了令,套上斗篷就忙不迭撒欢儿往外跑,心里头还挂记着家里煲的赤豆糯米饭和芝麻年糕,脚底像是抹了油。这时的雪已积到了脚跟,他一面瞪大眼四处张望,一面抟了个雪球捧在手心。

  正值节日,任谁家的孩子都窝在房内烤碳火,白宇晃了一圈也没寻到玩伴,春天跟张武搭的鸟巢也埋进了雪堆,树皮上挂着冰棱,他掰下一块放进嘴里嚼得喀吱响,酸倒一半乳牙。

  他就在这时,看见那个从废巷里探出头的小叫花。

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 朱家虽偏居于山内小镇, 但发迹都是前清的事儿了,祖上送了个闺女进宫,被封做了个宁妃或是恭妃之类。后面这位妃子如何失宠,又是如何在宫内孤独终老,使得家人在朝堂上也被排挤一连降职,便是另一个故事了。

  但有这老本在,朱家起码在当地还是个名门大户,祖宗被革职之后便做起了买卖,再加之从前在宫内贪下的金银,就算后辈接连败家,也够把那副荣华富贵的壳子撑到朱一龙出生。朱家小公子摆周岁酒时,请了算命先生来取名,那人蓬头垢面却名扬在外,张口便说小公子十岁时定会有天降劫难,若不想被殃及自身,便取个能威震命格的龙字,朱一龙。

  朱一龙周岁的时候,全家只有他那个在外求学的二哥缺席,这一缺竟是九年不着家门。逢年过节只遣人送了油纸包裹的礼盒来,每房都各有不同,压箱底的是一封家书。小朱一龙去母亲房内拿糖糕吃,偶然撞见过朱母抓住父亲的衣角泪流满面,而父亲拿着那叠家书雷霆大怒,他需要踮起脚,才能在背光的地方看见父亲使劲握住书信的手背如何颤抖,青筋鼓起像一座山,他看不懂,但本能的害怕。

  变故真是在朱一龙十岁那年冬天发生的。

  这年二哥的礼物没有了,只寄回一封薄薄的信件,廿一那日送到朱家在瑞和街的铺子上,说是明日就要回家小住。朱母自然像是得了天大的好消息,一面啜泣一面连夜把东厢房清整出来,也不让人帮忙,熬到了凌晨才把被褥铺好。

  那日接到的却是二公子的遗体。

  天大亮小朱一龙才被推醒,抹了把脸就站在二房院里让何姨收拾衣装,银狐里的缎子袄,脖子上还围了圈暖绒,烘得小脸红扑扑的,甚是喜人。何姨就便捉了他的手擦上冻疮膏,左右拍打着那些细褶,欢喜地上下打量。

  “家里的公子们都是老仆看着长大的,其中就属令哥儿和我们小公子,通体的气派仪态当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,有老祖宗的风范。”

  朱一龙垂眼,没吭声,也不晓得令哥儿是他二哥的乳名。他个子蹿得慢,现在才刚及何姨的腰,却随了母亲的斯文内敛,只盯着梅花树下尚未来得及融化的一团初雪发愣。

  何姨习惯了小公子的沉默,依旧笑着站起身,正要拉着他的手往前厅走,却眼瞧着老管家散了发辫,魂飞魄散般从门外闯进来,哐得便在身后把门落了锁。那人刚抬袖抹了一脑门的汗珠,就颤着声青紫了嘴唇,让何姨险些惊叫出来。

  “快,快,快把小公子藏起来,咱们宅子给拿着枪的日本人围住了!”

  老管家跟了朱家两代,朱老爷子给他讨了两回老婆,一个被山匪抢了一个早夭,朱家又把瑞和街盘的所有地产都交给了他打理,此人恭谦稳重,对他们家自是极为忠心的。一大早老管家来告账的时候打门缝里瞧见了日本人的阵仗,胆战心惊之下立马缩回脖子溜到了二房。

  裹脚的老妪哪里见过这种骇人的场面,登时提了一口气,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远远传来的一声枪响吓得呜咽,两腮的肥肉快速缩颤着,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,竟然硬生生地又把恐惧憋了回去。何姨一把抄起小朱一龙,扭着屁股就往外冲,管家在后头推搡着,三人堵着大气一劲儿跑到了后山,离那些枪声越来越远。

  通向后山的只有一道枯败的木门,青苔结成巨大的黑团在孔眼上吐出两道秽物,逼仄的院落里只有方缺口的井,角落里满满当当的砖块散发着霉味,跨过去的一瞬让朱一龙猛地寒颤了一下。

  “令哥儿在京城参了那新四军,给那个叫和田的死倭人抓了,可怜我们哥儿的尸首连头都没有,就那么扔在老爷和二太太面前,他们,他们是要连坐啊!!”老管家用手扒着山石,踉跄到接连几步都把脸砸在了泥土里,哭得是老泪纵横,黑泥和鼻涕混在皱纹里头,披散的头发缠了满脖子。

  一直趴在何姨怀里颠的小朱一龙,从事情发生开始就是一副懵懂的模样,直到这时才嚎哭出声,蹬着腿一脚一脚地踹在何姨的肚子上,努力要把手伸出去,又被忍着泪水的何姨抓住塞进两只奶下,哄婴儿似得拍他,我们一龙、我们小龙地唱,硬是爬上了一座山头。

  前几日下了雪,上山的路还是湿滑的,泥土黏住裤管,让人每走一步都深陷进去,老管家在后头护着他们,几乎都是连滚带爬。

  “昨年老爷私下就吩咐我,在后山挖个隐蔽的浅窖,老爷他是早就察觉哥儿行事不对,特要保全朱家的血脉啊!”

  朱一龙在何姨的怀里颠簸着,眼里望见上山那条小径,烂泥潭里是他们错乱深重的脚印,枯萎的树枝还保持着茂盛的冠,在他们逃离的过程中不断交错贴合,纠缠成一堆麻线,在他上下抖动的视线里像坠落一般。近处是老管家平日里好逗弄他的脸,那张脸上激烈的情绪让十岁的朱一龙感到没来由的恐惧,但是令他无法尖叫、无法痛哭。

  他只能隐约意识到自己离家越来越远,走过了他平常玩耍的平地,跑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,他好像要永远见不到父母。

  于是颠着颠着,这半大的孩童眼里就被摇出了眼泪,渐渐像水阀坏了似得止不住地淌泪,也不出声,直到何姨把他放下才发现这孩子咬着嘴唇哭湿了她的前襟。

  他最后的记忆是树林里突然出现的枪声,把所有鸟都震得长唳,是老管家把他塞进洞里时扑面而来的泥土味儿,是颈后的剧痛。

  

评论(34)
热度(1057)
  1.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 | Powered by LOFTER